泊在心间的信
■徐荣木
前几天，我与几位老战友在杭州相聚。茶叙间，战友倪兄的妻子阿玲向我提起当年的一封信。我一时茫然。
她抿嘴一笑，指了指刚退休的倪兄：“喏，还不是为我俩的事。”
倪兄接过话茬，声音洪亮：“老徐，你那封信可是救了急！当初要是没它，我跟阿玲未必能走到一起。那信，我们至今珍藏着呢！”
经他们提醒，40多年前的往事如潮水般涌来。20世纪80年代，福建厦门鹭江边，是我们舰艇中队的驻泊地。我们挤在狭窄的吊铺上，在逼仄的空间里度过一段青春岁月。来自杭州农村的倪兄，和我无话不谈。有一年，他探亲回来后，兴冲冲地告诉我们，经人介绍，认识了城里一位漂亮姑娘阿玲。临别时，两人互留了联系方式。我们都为他感到高兴。
从此，两人开始通信。一封信从厦门到杭州，路上总要耗去个把星期，才能送抵收信人手中。平时，通信员下艇分发报纸和信件时，大家都不约而同围过来。我们的舰艇经常出海，有时对方月初寄出的信，次月收到也不足为奇。收到一封信，能反复读上好几遍。
一次，倪兄沮丧地告诉我，女朋友要“吹灯”了。这犹如平静的海面，骤然掀起一场风暴。
“为什么？”我问。
“估计追求她的人太多，加之天各一方……”倪兄性子急，本想请假回去，但部队任务紧张，脱不开身。
那些天，倪兄一筹莫展。孤独无助的他，一面看着平静的大海，一面想着阿玲，内心焦躁不安，年轻的面容似乎一下子憔悴了许多。
战友们看在眼里，急在心头。因我常在报刊发表一些“豆腐块”文章，大家便一致推荐由我执笔，给阿玲写一封信。
我虽应承下来，却倍感压力。一则，这是战友的私事，我贸然插手，分寸如何把握？二则，若词不达意，岂不弄巧成拙？那夜，我坐在桌前冥思苦想，耳边的声声晚潮，拍打着艇舷，亦拍打着我的心。铺开信笺，我提笔又放下。最终，想到倪兄那憔悴的面容，我下定决心：罢了，为了战友，这越俎代庖的“罪名”我担了！心意既定，思绪也像波浪一样奔腾不息，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……
如今，那封信的具体字句已模糊。我只依稀记得，我是以一个旁观者的清醒和战友的热诚，阐述军人的使命，细数倪兄身上的优秀品质，强调他骨子里有坚毅的军人气质，能扛住海上的风浪，必能扛起未来的生活。水兵的爱情，就像舰艇锚定大洋，心有所向，不会轻易偏航。我还引用“两情若是久长时，又岂在朝朝暮暮”，特别提到他失恋的苦闷，以期获得阿玲的理解。
信毕，倪兄逐字读罢，点点头，将信装入信封，贴上邮票，舰艇一靠码头，便将信投入邮箱。随之而来的，是漫长的等待。
年底，倪兄服役期满。离队前，他和我在营区附近散步。听闻那封信如一条缆绳，稳住了风浪中飘摇的小舟，助他们度过了那次危机，我长长地舒了口气。我叮嘱他：“好好干，常联系。”他点点头，声音有点哽咽：“感谢你的那封信。”
这一晃，40余载过去了。转眼间，已是万物互联、信息秒达的时代。写信、等信、读信的慢时光，连同鹭江的潮声，早已飘远。然而，无论岁月如何更迭，那封自波涛之上写下的信，却像一枚时代的锚，泊在我们心间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