惊雷声声炸响,河南省新野县下凤鸣村的天空仿佛被捅破了窟窿。豆大的雨点砸在石棉瓦上咚咚作响,狂风裹挟着雨水像无数钢珠噼里啪啦地砸向玻璃窗。退役老兵徐建业扶着窗台,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东北方向——连日的强降雨,导致白河水陡涨。
“人在,堤在!”凌晨3点多,徐建业从梦中突然惊醒,打开灯后盯着挂在墙上自己当连长时的抗洪纪念照片喃喃自语。照片里,年轻的徐建业穿着湿透的迷彩服,肩扛沙袋奋战在齐腰深的洪水之中。此刻,他的手指下意识摩挲着右太阳穴处的疤痕,那是1998年参加长江抗洪时留下的永久印记。
“爹,喝口水吧。”听闻父亲起身的动静,儿子徐硕端着一杯热水轻轻推门而入。徐建业突然抓住儿子的手腕焦急地说:“娃儿,快拿我的‘解放鞋’来!”说话间,徐建业便已穿上放在枕边的旧军装,光着脚踉跄着披上雨衣冲向门外。
徐硕追出门时,父亲正朝着河堤方向狂奔。徐建业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赶路,一边嘴里反复念叨着:“全连集合,打桩固堤”、“人在,堤在!”……此时,他沙哑的喊声早已被风雨撕成碎片。
当父子俩在泥泞中跌跌撞撞赶到白河大堤时,徐硕眼睛猛地一紧——百米外的大堤已出现溃坝险情,灰黄色的河水正卷着枯枝杂草向着堤外漫泻而下。此处正是白河“S”型弯道拐点,上游奔涌的洪水在此处形成强力漩涡,若不能及时处置,洪水将危及下游数个村庄。溃坝处,数支民兵队伍正在泥水里传递沙袋、加固堤坝,橘红色救生衣在朦胧夜色中若隐若现勾勒成又一道“堤坝”。
“让开!我来!”徐建业突然挣脱儿子的手,抄起地上的木桩就往决口处冲。泥浆裹着雨水灌进衣服,他全然不顾,佝偻的脊背在暴雨中绷成一张满弓。“全连听令!”他的吼声穿透雨幕,“人在,堤在!跟我上!”
“爹!——您已退役20多年了!”徐硕追上去死死抱住因那次抗洪发生意外而精神失常的父亲。“松开!这是战场!”老人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像燃着火苗似的。徐硕忽地想起小时候常常听父亲讲过的故事——1998年夏的一天,湖北省嘉鱼县簰洲湾长江大堤在暴雨中出现大面积溃口,当时在陆军某部担任连长的徐建业急忙赶赴一线抗洪抢险。洪水中,一根10余米长的树干以“子弹脱膛”的速度直冲人群。当时徐建业本能地扑向人群一侧的红衣小女孩,用钢筋般的手臂抱起了女孩,而自己的后背却重重撞上了树干,他的右太阳穴位置也被刮伤、留下了永久的疤痕。由此,徐建业精神状态时好时坏,特别是这两年已是越来越严重。
徐硕抹了把脸上的雨水,含着泪向参加抗洪的民兵们说道:“我爹是98抗洪的老连长!头部受过伤,一遇到洪水就……”话音未落,老人已经挣开他的手,将木桩深深楔进堤岸:“当年我们用的就是这种松木桩!”
突然,人群中有人高喊:“老连长!我们跟您打桩!”一名身着21式作训服的青年民兵扔下沙袋,扑通一声跳进水中。接着,两名、三名、四名……大家手挽手组成人墙,民兵们喊着号子将一根根木桩砸进堤岸。老人佝偻着腰却声如洪钟地喊着指挥口令:“左一,下桩!右三,填沙袋!……”
凌晨5点多,溃坝处终于被彻底堵死了。雨不知何时停了,东方泛起鱼肚白,白河水也褪去了狰狞的面目。徐建业佝偻着背瘫坐在沙袋堆上,布满血痕的双手还紧攥着半截木桩。
“爹!咱该回家了……”徐硕赶紧扶起父亲说道。徐建业伸手指着远处民兵队伍又重复着说:“人在,堤在!人在,堤在!……”
此时,人群中不知谁起了个头,熟悉的号子声再次响起:“兄弟们呐,加油干啊;先打桩呐,再填土哟……”这声音顺着白河飘向远方,惊起一群白鹭,它们扑棱棱地飞向天空,越飞越高、越飞越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