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的书桌抽屉里锁着一个红布包裹的木盒,里面没有银行存折,只有几枚褪色的军功章和一张泛黄的字条。字条上是父亲用毛笔写的3条“规矩”:重担子要抢着挑、脚板子要踩得实、好日子要紧着过。细数过往,这3条“规矩”早已经融入父亲每一个平凡而又简单的日子。
父亲是一名老兵,在我儿时记忆里与父亲相处的时间很短暂,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他那永远带着冲锋节奏的步伐。跟在他身后我都是一溜小跑,好不容易跟上了,一松劲就又远远落在了他后面。母亲曾开玩笑嗔怪父亲:“按你的走路速度,孩子丢了也不一定知道。”
父亲退役返乡后被安置在乡广播站工作,从此担负起十里八村广播线路的检修任务。有一年冬天,县里出现了罕见的雨雪冰冻天气,电线杆、树木及路面都结上了一层冰,致使几个村里广播线信号中断。父亲和几位同事冒着严寒到野外去架线抢修,可当面对冻上一指多厚冰、七八米高的水泥电线杆时,大家犯了难。
“那冰壳裹得严严实实,脚扣根本挂不住,徒手攀爬无异于玩命。”正当众人面面相觑、议论着要不要等天气转暖再修时,父亲默不作声地把棉袄紧了紧、将铁鞋脚扣皮带狠狠勒了勒说:“不能再等了,这杆子我上!”
父亲手拿一把扳手,腰间挂满电工工具,一边敲打着冰壳、一边往高高的电线杆上攀爬。寒风卷着冰粒吹打在他的脸上,他常常是向上爬一步又向下滑半步,手脚冻得早已麻木也全然不顾,直到接通全部线路。广播里重新传出清晰的声音,父亲却在下最后一根电线杆时不慎摔了下来,很长时间他的肩膀都是黑紫色、肿得变了形。母亲抹着泪埋怨他,他却只嘿嘿地笑着说:“这活反正总得有人干吧!”
父亲把踏实肯干看作是自己的本分。在一次全乡开展植树造林活动中,父亲所在单位接到了一百多棵树苗的栽种任务。为了不占用大家更多的工作时间,他天不亮就带着铁锹赶到林地挖树坑。等到同事们来到林地时,几十个深浅一致、四壁规整的树坑已经挖好,而父亲却因这次过度劳累导致肩膀旧伤复发。母亲心疼地数落他不懂得爱惜自己,他却只是揉着酸痛的肩膀平静地说:“坑挖不好,树扎不下根就活不了。事要么不做,要做就得把它做好。”
父亲的“抠门”是在村里出了名的。他和母亲都是“吃公家饭的”,照理说我们家该比一般家庭宽裕些。可父亲过日子却总透着一股子让人不解的“小气”:家里的晾衣架是他用废铁丝自制的,他那件带补丁的军用棉袄从来都没换过,还有喝水的搪瓷缸磕碰掉了不少瓷却一用就是十几年……每到麦收季,父亲看到撒落的麦穗无人捡很是心疼,就硬是拉着我们几个孩子到麦田里去拾麦穗。当时只有十多岁的我们觉得这事“掉份”,磨磨蹭蹭不愿动,他就蹲在田埂上用手捻着麦穗说:“我小时候要过饭、啃过掺了麸子的窝头,苦日子让我知道每粒米都金贵,你们要从小珍惜粮食……”父亲还利用在部队学到的针灸技术给乡亲们跑前跑后看病,分文不收还自己搭上买酒精和药棉的钱,对此他乐此不疲,常常下班“出诊”、深夜回家。
2002年春父亲病重,临终前把我们姐弟几个叫到床边,他颤抖着双手打开那个红布包裹的木盒,拿起一枚军功章交到我手里并用尽力气说:“要记住这3条‘规矩’,千万别把路走偏了……”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