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向着山口攀登。
这里,是祖国西北的阿拉套山,一条苍劲的山脊线划分出哨兵的两个世界。在山脊的这头,是新疆军区江巴斯边防连的营盘;在山脊的那头,是日夜通行的阿拉山口口岸。
当一列列国际班列呼啸着通过口岸,连接起中国与远方时,有一群年轻的士兵正站在山脊线上,守卫着口岸和班列的安全。无论是面向班列还是背朝班列,他们与班列奔赴的,都是同一个“目标”——班列运送的是繁荣与发展,他们守护的是和平与安宁。
在这里,每一个士兵都经历着一场特殊的“成人礼”。不是在城市霓虹中,而是在风雪巡逻路上;不是在亲人的目光中,而是在国门的注视下。他们的青春,被山风雕刻,被冰雪淬炼,最终成了山的模样——沉默、坚韧、不可撼动。
今天,让我们走进新疆军区江巴斯边防连,聆听一群驻守口岸一线边防哨兵的故事。他们的每一天,都是对“守望”最生动的诠释:守望国门,守望班列,守望身后的万家灯火。
他们让世界看见,当青春遇上边关,当个人融入家国,荒凉的山脊也能迸发出蓬勃的力量。他们站在那里,本身就是国门前的风景。
——编 者
江巴斯:山脊线上奔腾的青春
■田芷齐 李子涵 马乐清

顾帅郑重写下留队申请书。

山脊上的坚守。

荒山之中,官兵播种绿色。

黄永升(中)向战友展示新厨艺。

李海(右)与班长在点位执勤。
风雪中的“成人礼”,雕刻出战士坚毅的脸庞
深秋的阿拉套山,褪去最后一片金黄,在素朴清朗中静候寒冬。新疆军区江巴斯边防连上等兵李海站在哨楼上眺望,视线越过连绵的山脊线,落在那头灯火闪烁的阿拉山口口岸。
恍惚间,他仿佛看见了数千公里外,家乡云南红河河畔的夜色——那座祖国西南边陲的口岸,是他梦想开始的地方。
李海的家,距离国门口岸不远。打记事起,母亲就经常望着国门下的哨兵对他说:“看那些边防军人,是他们守护着我们的幸福生活。”母亲的话如春风化雨,将一颗从军报国的种子,悄悄播种在他的心田。
18岁那年的秋天,李海穿上军装,踏上西行的列车。从一个边关奔赴另一个边关,他带着母亲的嘱托和年少的热望,走向陌生的西北高原。
当列车缓缓停靠,他第一眼望见的,便是暮色中绵延不绝的雪山,像极了大地的脊梁,横亘在天际线上,沉默而坚定。
李海仍清晰记得,第一次参加巡逻时的情景。巡逻路沿着陡峭的山脊延伸,冰粒夹杂着沙石漫天飞舞,在大地上肆意展示着自然的力量。
他眯紧双眼,艰难呼吸。风撕扯着他的作训服,未系紧的帽绳抽打着脸颊,记忆中留下灼热的疼。
狂风中,班长刘金的声音几乎被吞没:“快把背包绳绑在腰上!大家抓紧,队不能散!”李海紧紧握住手中的背包绳,这根平日里普通的绳索,此刻成了他和战友攀登时的共同依靠。
还有一次巡逻返程途中,风雪袭来。队伍即将抵达山谷,风愈发猛烈。身边的战友忽然一个踉跄,眼看就要跌倒,李海想也没想就扑上去。两人都失去平衡,重重地摔在雪地上。
“紧贴地面!”刘金嘶喊着,自己也伏倒在地,双手拽紧连接两人的背包绳。后面的战友一个个扑上来,更多双手一起拽住背包绳,帮助他们脱离了险境。
每次登顶后,李海都会抬起头远眺——他们守护的不仅是脚下的土地,更是身后的万家灯火和不时从口岸驶过的国际班列。列车呼啸着连接起中国与远方,而他们,是这和平通道上坚定的守护者。
来自广西的中士韦延资,同样经历了属于自己的“江巴斯成人礼”。最让他记忆犹新的,是人生中的第一场雪。这个自幼在广西长大的小伙子,第一次真正触摸到了冰雪的寒彻。
连队接到除雪任务,他毫不犹豫地报了名。谁知刚踏出营门,便一脚踩空,从山顶径直滑了下去,在雪地里滚成了一个雪人。
待抵达任务点,他才意识到这场“战斗”的艰难。数米高的雪墙封住沟口,宛如一道被瞬间冻结的“巨浪”。没有机械支援,他和战友一锹砸向冰层,冰屑炸裂四溅,震得虎口发麻。汗水浸透里衣,又在寒风中凝结成冰。
韦延资偶尔直起腰,回头望去,那条他们刚用双手劈开的“路”,在雪海之中蜿蜒伸展。那一刻,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,将他的胸腔填得满满当当。他俯身抓起一把雪,塞进口中,冰凉在舌尖化开,泛起一丝干净的清甜。
在每一个战位上,守好自己的阵地
连队菜窖里,一束光穿透进来。炊事班长毛江林正俯身整理着冬菜。江巴斯即将迎来冬季,这位老兵清楚地知道,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亲手为连队储备冬菜。
他将每一棵白菜码放整齐,仿佛正在将自己16年的戍边岁月也一并叠放进去,妥帖珍藏。
从山东青州秀美的绿水青山,到江巴斯苍劲的雪山戈壁。岁月把蔬菜腌渍成冬菜,也让这位老兵“酿”出了成熟的滋味。
“记忆最深的就是冬天,那条唯一的路被风雪阻断,新鲜蔬菜运不进来,就得靠那一窖冬菜过冬。要是狂风一来,连队的门板说飞就飞,在雪地里打着旋……大家一起雪海‘追门板’的经历,至今记忆犹新。”每当回忆往事,毛江林总感慨万千。
如今,连队后厨焕然一新,电能集成灶方便高效,食谱也从单调的炖菜变成更加科学营养的多样化菜品。时代大步向前,可毛江林的眼神一如往昔般坚定:“灶台就是我的战位,炊具就是我的钢枪。每一道菜,都是不能失守的阵地。”
中士黄永升是毛江林一手带出来的兵。3年前,这位大学生士兵刚进炊事班,做的第一道菜便是家乡风味的白切鸡。
然而开饭时,唯独黄永升那道菜的餐盘前冷冷清清。那晚,挫败感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,让他辗转难眠。毛江林对他说:“光有热情可不够。我们做饭,既要懂战友的‘胃’,更要懂他们的‘味’。”
就是从那时起,黄永升开始下苦功钻研厨艺,同时留意每位战友的口味,谁多吃了一口辣,谁不爱吃香菜,谁总舀汤泡饭吃……他都记在心里。
一晃3年过去。如今的黄永升已经有了好几道连队官兵称道的拿手菜、招牌菜,特别是猪肉炖粉条,他每次都选肥瘦相间的五花肉,文火咕嘟几小时,把肉炖得红亮亮、色香味俱全。
巡逻官兵刚进营门,就能闻出这熟悉的味道,来自东北的上等兵姜正走在队伍前忍不住喊道:“这味道刚蹿出来,我还以为摸到自家灶台边儿了!”
在一次强军故事会上,毛江林这样说:“所谓成长,不过是冷的时候顶住,累的时候挺住。就像菜窖里的冬菜,一层盐一层菜,压紧了,封实了,时间自会给出答案。”
二级上士石杰光的家乡在重庆巫山,那里的山峦平缓连绵,而江巴斯的山,却像一柄柄利剑,陡峭而冷峻。
那年,他从陆军军医大学毕业,精通针灸等中医理疗技法。可令他始料未及的是,连队大多数战友都不愿找他看病,有人说:“这个卫生员一治疗就扎针,针插到肉里呀,想想都怕。”
石杰光主动为战友普及中医知识,战友训练疲惫,他为大家按摩放松肌肉;有战友扭伤,他为其扎针放血治疗。渐渐地,从避之不及到一针难求,他的名气传播开来,大家都叫他“妙手飞针”。
石杰光的父母不忍儿子离家在外,希望他能早日归乡。石杰光向父母表达了内心的一份执着:“比起回乡后的安逸生活,我更希望和战友一起守卫国门。”
与战友一起巡逻,石杰光站在山顶望去,国际班列的汽笛声不时掠过江巴斯旁的谷地,清脆而悠扬。这声音穿透戈壁,像是时代的脉搏。
阿拉山口口岸,这个昔日孤独的边防驿站,如今已蜕变为对外开放的重要门户。石杰光忽然想起家乡也有一座山,童年时他总爱登山望远。从一座山到另一座山,这是他的选择,也是时代的选择。
“站在山脊上,感觉怎么样?”战友笑着问他,眼里有光。
石杰光望着远方绵延的边防线,深吸一口气,脸上绽放笑容:“我觉得……翻过这山脊,我的青春才算真正开始!”
守望在国门旁,屹立成祖国的一道“风景”
去年夏天,暴雨来得猝不及防。连续3天的大雨冲垮了山体,洪水顺着山脊奔腾而下,直扑山脚下的连队。翌日清晨,官兵们发现通往外界的道路都已中断,淤泥已经堆到营门口。
没有犹豫,没有迟疑。接到清淤命令,一级上士顾帅冲到队伍最前方。10多年的戍边生涯,让他非常了解这片土地的脾性。他率先跃入齐膝的泥水中,一锹锹地铲除淤泥。
经过数小时连续奋战,当最后一块沙袋垒成时,乌云渐渐散去,阳光穿透云层,照亮每一张沾满泥浆的脸庞。
在顾帅的心里,比“守住”更重要的,是“创造”——让这片土地也能长出蓬勃的生命。
入伍来到江巴斯后,他有了一个想法:在“连草都难生”的山石间,开辟一片绿色。没有土,他动员大家从山下一袋袋背来;没有水,就提着山泉一桶桶浇灌。官兵化身山石上的园丁,在石缝中播种希望。
奇迹,发生在下一个春天。这十几株树苗,竟真的活了下来,从石缝中长出鲜活的绿意。站在那片新绿前,顾帅字字铿锵地说:“在这儿都能把树种活,还有什么能难倒我们?”
这些树,就像扎根山石上的哨兵,在贫瘠的山脊上生出了坚韧的根,在凛冽的寒风中挺直了坚硬的脊梁。每年新兵下连,顾帅总会带他们来看树。
“你看,种在连队的树,风再大,树干也是直的。”他说,“咱们驻守在山脊上,环境再艰苦脊梁也不能弯。”
光阴荏苒,曾经青涩的少年成了“老班长”。服役期将满,顾帅站在了“走与留”的十字路口。妻子期盼团圆,却更懂得丈夫身穿戎装时的荣光。她把选择权交给顾帅,在寄来的全家福背面写道:“你守护边关,我守护咱家!”
顾帅将全家福放进口袋,郑重向党支部递交留队申请。他在申请书中写道:“我喜欢站在山顶听国际班列的鸣笛,看国旗与晚霞的辉映,享受巡逻途中躺在风中的片刻宁静……这里待得越久,越懂得什么是家。”
边关不是远方,早已是老兵用心守护的地方。
如今,昔日树苗蔓延成“荒原碧玉”,柏油路像丝带系在山间。物资车定期来营,送来蔬果鲜肉,也送来山外的讯息。但官兵们知道,这条路通向的,不仅是繁华与便利,更是沉甸甸的责任。
这条路,让官兵的脚步更坚定。黄昏时分,大家沿路散步,看夕阳将路面染成暖金色,听风从阿拉套山的那边吹来。
有人翻山越岭是为了欣赏风景,这群口岸哨兵,却在这道山脊上把自己屹立成了风景。他们的青春,在山顶上蓬勃生长,在岁月里澎湃成浪。
本文图片金蕾明、王晟摄


